摘要:人首陶瓶 嘉兴博物馆藏 是海洋孕育了我。当然，海洋孕育了几乎所有生命的最初。我有一个前辈叫马家浜，还有一个晚辈叫良渚，是的，他们称我的时代为崧泽，我有六千多年了，所以我是见证了沧海变成桑田的少数者。 人们很难知道自己出生以前的样子，我也一样。
 人首陶瓶 嘉兴博物馆藏 是海洋孕育了我。当然，海洋孕育了几乎所有生命的最初。我有一个前辈叫“马家浜”，还有一个晚辈叫“良渚”，是的，他们称我的时代为“崧泽”，我有六千多年了，所以我是见证了沧海变成桑田的少数者。 人们很难知道自己出生以前的样子，我也一样。沉睡海底的日子虽然并不孤寂，但实在太过遥远，那时我还只是一粒沙，或者是一个气泡，当海水退去，陆地裸露，我第一次见到了太阳。 又过了无法计算的时间，在这片滨海沼泽的平原上，人们终于有了简单的生存技能，然而猛烈的洪水抑或是持续的干旱随时都会摧毁一个部落。幸而，太湖流域的潮湿温润，给予了滋润的雨水和肥沃的土地，人们在这里定居下来，开始农耕、渔猎、采集的生活。需要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守护家人，所以就在地势高的地方挖出浅坑，然后在坑内铺垫黄土；或者直接用黄土堆筑出矮土台，再在这个台基上建造房屋。那时已经知道了煮熟的食物更加美味，稻米是主食，加以果类，偶有肉类，也在尝试中把水中的软体动物煮熟。 盛放和煮熟食物自然需要器皿，就地取材，用灰黑陶甚至红陶做成想要的样子，那时并没有名字，现在，人们一一叫它们：鼎、釜、甑、罐、盆、盘、豆、钵等。从徒手到轮制，人类的智慧大大开发了工艺，纹饰和彩绘也开始出现。在开始向外寻求超自然的庇护时，祭台孕育而生，以祭祀的方式，达到与神灵或先祖的交流，寻求护佑。于是，就有了我和我相似的兄弟姐妹。 我最初并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在我被创作出来之后，我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使命，见证了一次又一次的祭祀，然后又被主人遗忘，重新归入尘土，并且越陷越深。时间实在太久，我记不得那是一场怎样的意外，洪水或者干旱，抑或是战争。越来越多的时光堆砌、叠加在我的身体之上，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我的听力和触觉却特别发达，泥土、空气、灰尘、水流的震荡波一次次为我递来了消息。 比如，那个叫伍子胥的楚国人在二十米高的小山丘上扎营练兵，助吴伐越，于是山丘叫胥山，后来也有好事者谓“废兴与处问，空咏草离离”，或画下“胥山松涛图”为证；一个叫秦始皇的人带着他的军队，从遥远的地方卷着黄土来南方看看他的疆域；到了三国吴的陆逊和唐时朱自勉的屯田，水土大规模开发，土地焕发出了新机；经过吴越国时的相对安定及河道疏浚，农田灌溉的进一步开发利用，到了宋明时期已有“粳稻之乡”美誉；明清得以稻作、桑蚕、渔业的兴盛，水土滋养着一方勤劳质朴的乡人。 我一直默默地守着这方水土，见证着他们一次次的新生。 我重见天日的地方位于大桥镇南子村大坟遗址，当考古人员小心翼翼把我从泥土中捧出来时，我眯着眼睛，很长时间才适应再次见到阳光和闻到稻花香。我眼前的人类瞠目结舌地看着我，眼里闪烁着与我第一次被创作出来时主人如出一辙的光芒，我也想温和地笑一笑，来表达我的友好，但我干裂坚硬的脸颊纹丝不动。直到我时隔六千年左右见到真正的自己时，才知道，原来我一直都是微笑的。 现在，我终于见到了我自己的样子，在博物馆的镜子里。 我是个矮胖体型的女孩子，穿着蓬松的曳地长裙，裙子呈三节，脖颈修长，头部缩小，但五官清晰，双眼内凹，鼻梁高耸，双耳耸立着，所以我的听力才会这般的好，嘴巴呈月牙状微微轻启，脑后发髻微微翘着。我在镜子里不动声色地望着自己，似乎创作我的人早就预见了我见到自己时的快乐和欣喜，所以才赋予了我永恒的微笑。 六千年的等待应该不止于此，很快，有更多的兄弟姐妹在我身边的南河浜被找到。这里，也渐渐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地方。一个叫王小毛的农民诗人，在田埂上真挚地吟诵：我们都是南河浜的孩子，请允许我们热泪盈眶，允许我们不修边幅…… 不修边幅的土地是热诚的，吸引了像黄辉这样的读书人来到南河浜文化艺术村。城里人的书房开到了乡间，门对的是数千年的“陶敦遗址”，农民诗人在书房前默默种上了丝瓜。仿佛是一种天然的默契，试探、走近、融入，城里人爱煞了那片被保护下来的小小“原始森林”，每一次经过，都似探险般充满野趣。假如是在一个轻烟笼罩的晨间，还会在树林和湖泊之间见到轻盈的小动物跃过。天黑下来的时候，高速公路上穿梭的飞车，如天空里闪烁的流星。同时，一个叫“蕉蕉”的姑娘，拧亮了OKK咖啡店的招牌，很快，穿过田野，穿过清寂的长夜，一辆又一辆的机车呼啸而来。 不管昨夜是多么欢腾或是落寞，到了清晨，皆已清零。被黎明的长风、水鸟妖娆的身姿、田野里迷人的稻花香所唤醒的土著们，他们扛起锄头去看看葡萄架，或者就着杂货店的旧桌子铺开了新的民间故事，或者吮一口老茶缸里的茶水，没头没脑说着从前的人和故事。当然，也允许像“蕉蕉”这样的女孩依然在娇憨的梦境里酣睡。 我在博物馆的日子也并不孤单，越来越多的人来看我，而我始终保持着数千年的微笑。看过我的人，又想去看看我生活过的地方，那是比《诗经》还要早而浪漫的故事。混合着草木清香的早秋空气，让前来一探究竟的人们打了个喷嚏，畅快之后，是无比的轻松。流水绕着村庄，柳树在岸边弯着腰，垂向水面，像六千年前低头喝水的麋鹿。竹林有时占据一整块高地，或许那曾经就是我的家，我隐隐约约听到沙沙的风声，似乎一点点敲醒了我沉睡的记忆。 越来越多的村庄成为当年我的主人所期望的那样，无论经过多少的创伤、损坏与反复，现在的水被人类驯服，被改造，被赋予新的生机。它们欢快地奔流，灌溉农田；它们愉悦地流淌在草木间；它们轻盈的体态总是令人们心旷神怡、忘却烦恼。水好，风物也好，眼神也好，朴素、干净。食物自然也是好的，小龙虾、葡萄填满了刚刚过去的夏季，至于即将到来的秋收，你只要用力闻一闻，便是真真切切的稻花香了。 南河浜的水很清，我的梦很长，人们的笑在早秋的苕花上荡漾，带着泥土芳香的诗歌穿梭在田野上。城里人书房前的丝瓜花又开了，该要结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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