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锅炉车间的工人上班时都变成了黑人 领导为什么让我干烧锅炉这个重体力活儿,我想可能是我长得高吧,我虽然长得高,人却瘦骨嶙峋,手无缚鸡之力。这个活儿真是把我害苦了。烧锅炉是极其繁重的体力活,要用铁锹不停地
锅炉车间的工人上班时都变成了黑人 领导为什么让我干烧锅炉这个重体力活儿,我想可能是我长得高吧,我虽然长得高,人却瘦骨嶙峋,手无缚鸡之力。这个活儿真是把我害苦了。烧锅炉是极其繁重的体力活,要用铁锹不停地把煤一锹锹地送进炉膛里去。送进去的煤必须在炉膛里均匀地铺开,因此送煤时不仅要用力,力气还要用得巧。什么时候手指用力,什么时候手腕用力,什么时候手臂用力或者腰部用力,用力用到几分,都是很有讲究的。可能是我身子弱,不能恰到好处地控制我的力量,也可能是我始终没有热爱过烧锅炉这个活儿,因此这个活我虽然练了四年,一直到离开锅炉车间时,我用铁锹送煤的动作仍然是笨拙的。 最艰苦的是“出灰”,就是把炉膛里的煤灰扒出来。这是要像打仗那样抢时间的,出灰时间稍稍超过几分钟,蒸汽压力掉下来,另外几个车间的生产就要减速甚至停下来。出灰时,先要把烧红的煤往炉膛后面推,然后把下面的灰赶紧扒出来,紧接着再把烧红的煤均匀地铺在炉膛上,再把新的煤添进去。如果扒灰的速度慢了一些,或者烧红的煤少了一些,新添进去的煤不能马上燃烧,蒸汽压力就会迅速掉下来。每次出灰,所有当班的人一起上,有时真像拼命一样。煤的好坏对我们的活儿影响非常大。我们最喜欢大同煤,大同煤发热量高,燃烧时间长,灰又少又软,出灰就像扒落叶那样轻松,而且八小时扒两次灰就够了。抚顺煤也不错,淮南煤、开滦煤次之。但大同煤、抚顺煤到得很少,更多的时候我们得对付最讨厌的长兴煤。长兴煤发热量低,燃烧不充分,容易结块,灰又多又硬,八小时要出五六次灰,每次出灰都把我们折腾得死去活来。有时候煤灰硬得扒不出来,我们要用长长的铁钎去捅,去锤,去撬。出好一次灰,人累得趴在地上不想起来,但我们仍得硬撑着拿起铁锹去运煤,去烧锅炉,去准备一小时后再一次出灰。 大约干了十几天,我的两个手臂便酸痛得不能动弹了,那时候请病假很难,只好忍痛上班,一天天地熬过去。终于有一天手臂不再酸痛,但命运开始酝酿更大的灾难。 锅炉车间的工人上班时都变成了黑人,他们的脸是黑色的,手是黑色的,鞋子是黑色的,穿的衣服也是黑色的。厂里发的工作服本来是蓝色的,但只要上班时一穿,蓝色工作服马上就变成黑色工作服了。他们下班后的脸色虽然不是黑色的,但给人的感觉总是暗沉沉的,离黑色差得不远。连他们的名字都像染上了黑色,丝毫不引人注目:孙桂林、李连根、王正荣、沈泉良、朱富林、周子香、曹富强、杨德胜……孙桂林的性格最开朗,按道理他最应该愁眉苦脸,因为他的家境最差,他要靠三十几元工资赡养父母,抚养兄弟,为此他快四十岁了都娶不上媳妇。但他是一个快乐的光棍,每天上班都嘻嘻哈哈地说一些荤话。我非常喜欢他用铁锹往锅炉里送煤的动作,看起来又潇洒又轻松,送进去的煤极为均匀地铺开在炉膛里,简直像有神助一样——这是长年累月练出来的绝技啊,我想我即使做一辈子司炉工,也练不出这样的绝技。 杨德胜人长得黑,绰号“黑炭”,他真是天生与黑色的锅炉车间有缘啊!在锅炉车间的工友中,我最忘不了的就是他。年轻时的他虽然皮肤黑,但英俊、聪明、机警,有一点可爱的“匪气”。在我的感觉中,他似乎没有干不成的事。可惜由于种种的阴差阳错,他生命中的光芒被命运遮蔽了。他曾经“救”过我一次,我一直感激于心。有一次我上深夜班(零点上班,上午八点下班),和周子香轮流烧一个锅炉。他烧的时候我去打瞌睡,我烧的时候他去打瞌睡。大约凌晨四点左右,他把我叫醒,说轮到我了。我赶紧跑到锅炉前面,睁大眼睛去看压力表和水位计。水位计有点模糊,好像有水好像没水,我不敢确定,便把正准备睡觉的周子香叫过来,让他看看水位计有水还是没水。他肯定地说“有的,有的”,还指着水位计中间一根隐隐约约的线说:“看,水位就在那里。”说完他又去睡了。我是刚进厂的学徒工,他是有经验的老师傅,我当然相信了他。但过了好一会,周子香指点过的水位还是一动不动,我有点担心了,便打开阀门往锅炉里放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锅炉内突然冒出大量浓烟,压力表上的指针一下子打到了底……我赶紧叫来周子香和管另外一个锅炉的工友,但一切已无可挽救,锅炉里的水烧干后,冷水猛地放进去,锅底就一下子裂开了。这是一桩极其严重的生产事故,我吓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挨到上午八点,领导召集全体锅炉车间的工人开会,我和周子香战战兢兢地说了事情发生的经过,厂里的一个人事科长骂了周子香以后,开始狠狠地骂我,从未见过世面的我处在极度的尴尬和恐惧之中,这时杨德胜突然强硬地打断了人事科长的话题,开始滔滔不绝地批评起厂里管理制度的缺陷来。他很会说话,说的话有很强的逻辑力量,会上再没有人来为难我。后来,周子香被判了一年徒刑,我受了一个处分。这件事至今在我心里留有阴影:虽然周子香把锅炉交给我时,水位计里实际上已看不到水位,但毕竟是我的技术和经验不过关,无法作出自己的正确判断,导致操作失误,才酿成这个重大事故,害了周子香。因为当时我是学徒工,才没让我承担更大的责任,这是我的侥幸。我父亲在海宁一家丝厂做了几十年司炉工,从来不曾出过半点差错,看来我确实不是当工人的料。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绞尽脑汁地想逃离化肥厂,逃离黑色的锅炉车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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