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母亲晚年笃信耶稣，一九九二年二月二十九日无疾而终，四年一个忌日。骨灰下葬海盐横港乡一个三面环河的半岛上。这里远离尘嚣，幽静逍遥，有风有水，堪比世外桃源。但每每想起先父，忆及那场史无前例，我头顶仿佛总盘旋起评弹词曲《蝶恋花》，泪飞顿作倾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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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晚年笃信耶稣，一九九二年二月二十九日无疾而终，四年一个忌日。骨灰下葬海盐横港乡一个三面环河的“半岛”上。这里远离尘嚣，幽静逍遥，有风有水，堪比世外桃源。但每每想起先父，忆及那场“史无前例”，我头顶仿佛总盘旋起评弹词曲《蝶恋花》，泪飞顿作倾盆雨…… 一九六六年夏，父亲退休才三四个月，“文化大革命”登场，红卫兵开始“破四旧”。一队“小将”闯进我家，不由分说，翻箱倒柜，掳走金银细软，抬了父母亲的两具寿材，扬长而去。 父亲从小家境贫寒，一九〇四年二月十一日出生在海宁农村。十一岁只身北上桐乡，当学徒、做伙计十七年，才开张了一爿酒酱店积累资金，一九三八年，创办丁永大酱园。此后十八年间，在桐乡酱园业首屈一指，时代造就他成为“桐乡辣酱”的一代传人，得到政府和同行们一致肯定。一九五六年接受社会主义改造，酱园公私合营。 父亲是遵纪守法有贡献的“民族资产阶级”，自诩是国旗上第四颗小黄星的一分子，理应受到宪法保护。然而，在“造反有理”时期，造反派不认这个账，声言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父亲无故受到冲击，身心备受折磨，终于病入膏肓。一九六八年十月二十八日凌晨，父亲濭然逝世。 当年，桐乡没有火葬。得知被抄寿材堆放在庙桥街一家建筑社的廊棚下，我壮胆前去讲明情况，说服了管理员，抬回一口棺材。只怕节外生枝，日长事多，夜长梦多，当天收尸入殓，发丧出材，将父亲葬于东门外杭善公路旁一个坟冈，入土为安。 傍晚，我正暗自庆幸。遂摆酒开饭，招呼诸送葬人坐下。刚刚举杯还来不及开口，现场飘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个从小看我长大的造反派。她阴阳怪气对我吼道：“啥人是死掉这个资本家的儿子？” 我本来有不良预感，一看来者不善，警惕性立马到位：“我是。家父过世，刚办后事。” “叫你马上到镇里去一趟！”她两手叉腰，声色俱厉，不可一世。 我别无选择，悻悻地跟着她走，进了鱼行汇一所以前称为“朝北丝行”的房子里，那时候是镇革委会。长桌后面坐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头头，她指着我向他报告：“这就是姓丁的孝子贤孙，刚刚想吃夜饭，被我叫来了。” 头头发话了：“晓得为啥叫你来吗？”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没傻到自织罪名钻圈套的地步，答：“不晓得。” 头头大怒：“老实告诉你，你的问题是反攻倒算！识相点，把你老头子翻出来，棺材放回原处。” 我只图缓解矛盾，小事化了，说愿出五百元买下这口棺材。头头“嘿嘿”几声冷笑，讥讽道：“我们要同你算政治账，啥人来同你算经济账？”要知道，当年五百元，即便不吃不喝不穿不花，也是我一年工资啊！但我别无良策，再加价：“我愿意付一千元，了结此事。” “不要痴心妄想了！爽快点，否则通知你单位，办你个反攻倒算，开除你公职，回桐乡来吃牢米饭……” 我呆若木鸡，压力山大。若按他们的意思办，我枉为人子，绝对做不到；对于他的威胁，在当年，不怕也不是人了。两难，我无计可施，只得选择沉默。愁眉苦脸之际，脑子里苦思冥索，最终终于想明白了，遂勒令自己，必须坚强起来——他们可以胡闹胡搞胡说，我为什么只能任人宰割受欺凌？决定铤而走险，孤注一掷。我以“父亲右膝骨髓癌变，遗体皮肤已经溃烂”为由，提出“若开棺动尸而产生的所有卫生问题和疫情问题，我一概都不负责任”。这些造反派土头头，能有多少知识？百句千句当你放屁，这两句倒顶了一句。趁他们面面相觑、犹豫不决之时，我趁热打铁，适时让他们下台阶：“关于我的反攻倒算问题，愿意作出检查。”头头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不假的笑容，对我说：“书面检查要深刻，要触及灵魂！”遂放我离开了朝北丝行。 那一天是农历九月初七，空中悬挂着半轮明月。我像发疯一般，向东奔出更楼外，长跪在父亲坟前，万般委屈，泣而不哭。除了庆幸父亲总算入土为安，我充满了疑惑，内心默默向上天祷告：但愿政治清明不黑暗，为官清明勿胡来，国家清明奔发展，社会清明少混乱，世道清明无盗贼，人际清明多实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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