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的家乡在杭嘉湖平原，这里是丝绸的故乡。 马家浜文化时期，根据出土的桑孢粉遗存可知这片土地早有桑树的身影。嘉禾毗邻吴兴县钱山漾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发掘到的绸片、丝线和丝带，是目前可见的最早丝织品，迄今已有四千多年的历史。 嘉禾一地因土地平坦肥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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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在杭嘉湖平原，这里是丝绸的故乡。 马家浜文化时期，根据出土的桑孢粉遗存可知这片土地早有桑树的身影。嘉禾毗邻吴兴县钱山漾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发掘到的绸片、丝线和丝带，是目前可见的最早丝织品，迄今已有四千多年的历史。 嘉禾一地因土地平坦肥沃，利于耕种，故在植桑养蚕方面的地位早已举足轻重。《越绝书》记载：“越王勾践‘采范蠡之谋，示民以农桑’。”这是有确切记载的大面积植桑的开始。五代吴越王钱镠大修水利，治河筑堤，取低处沃土、湖中水藻，置于高地，发展桑基圩田。几千年以后，我们的桑基鱼塘无非也是利用了这一生态循环的原理。南宋时期，山东曲阜濮凤随宋高宗南下，定居嘉兴永乐乡，在广袤十里的南北草荡上，植桑养蚕，缫丝织绸。在濮家的带动下，这一时期嘉兴出现了名噪一时的嘉锦。永乐乡到明朝时期还是属于吾乡秀水县的一部分，南北草荡的一大部分面积现在还属于秀洲区洪合镇。 明朝时，朱元璋亲自下令民要多种桑，“不种桑，出绢一匹”。原有基础的嘉兴府抓住时机，使得蚕桑业的发展日盛一日。万历《秀水县志》载：“地平衍，土著耕桑十室而九。”当时还出现了植桑农户自己不养蚕而专以种桑出卖的现象，形成了买卖桑叶的专业市场，称为“叶市”。我的家乡流传有一句谚语“仙人难断叶价”，讲的是这样的情况：蚕在“大眠”后再吃六昼时就要“上山”了，需叶量大但又缺叶，叶商趁机乱喊价，蚕农就急得直跳脚，再贵的桑叶也只能忍着肉痛去买。 到清朝时期，康熙和乾隆两位皇帝都盛赞过嘉兴的蚕桑业。康熙帝说嘉兴“蚕桑之盛，惟此一区”，乾隆帝下江南，舟过嘉兴，写下“夹岸桑林数十里，果然蚕事此邦多”的诗句。 新中国成立后，蚕桑业依然是嘉禾地区的重要经济支撑，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虽然经历了一些徘徊和曲折，但总体上是蓬勃向上的。我所认识的黄宗南先生是秀洲区农经局退休干部，他是宜兴人，农校毕业后就来到嘉兴从事蚕桑工作，直至退休，他给我讲了很多亲身经历的种桑养蚕的事情。 20世纪50年代，《人民日报》发表了《大力发展蚕丝生产》的社论，号召“人人栽桑，户户养蚕”，桑苗一夜之间成为紧缺之物。黄宗南先生说，那时他们响应号召，采取“就地培苗”的方针，大量收购桑子以培育桑苗。立夏过后，桑果由淡绿转向微红，又变成深红，直至紫红、紫黑，就成熟了。此时节气已到小满，天气暖和起来，大麦收割即将结束，各地春蚕先后大眠开叶，这时也到了采桑果的时间。 我听得感动，黄宗南先生已经九十有三，能把各种时节讲得如此清楚。他笑笑说这是常识。他们当时赶到王店，走到塘桥头，看到上千人的场面，又惊又喜：大人小孩、男人女人，肩挑手提的、地上摆着的，都是装满桑果的谷箩、竹篮、麻袋和羊草篰。桑果收了两天就超额完成了任务，供销社决定停收。黄先生说，当时群众还在拼命地采桑果，孩子们都不到学校去上课了，大人们也丢下手中的其他活，大家兴致勃勃，一头钻进桑树地，地毯式地寻觅着枝干上的桑果。嘉兴真如乡的九位农民，采了五百多公斤桑果，用船摇到真如收购点，不收，又摇到蚂桥，也不收，再摇到余新、东栅，都不收，就联名写信到报社告状。黄宗南先生说，他们被农民骂了，但反思一下的确是调查不够，对农民采桑果的多少估计不足。 宋应星的《天工开物》里说：“立夏桑葚紫熟时，取来黄泥水搓洗，并水浇于地面，本秋即长尺余。来春移栽，倘灌粪勤劳，亦易长茂。”这种播种育成的实生苗，称“毛桑”。毛桑需要经过嫁接才能培育出桑叶肥大、产桑量高的桑树。嫁接毛桑需要较高的技术性，母亲说当年隔壁村有一位“阿毛师傅”会一种“广接”手法，嫁接快，成活率高。他一天能嫁接上千株桑苗，村里人说他“阿毛动手，毛桑精光”。 桑树讲究桑种，我们这一带种的多是晚青桑、白皮、荷叶等种，后来又引进桐乡的石门桑。石门桑生长快，出桑叶多，除了旱地，村里人还选择地势较高的水田大面积种植，使得养蚕的数量有了大幅提升。 桑树需要不断增肥才能长得茂盛，“桑怕露根，船怕露底，人怕露筋。”过去罱河泥是保护桑根及增肥的良方。黄宗南先生说，曾经的王店大有蚕种场育有大面积的桑田，他们对桑树施的全是有机肥，他们有猪场、羊场，还养了几头梅花鹿。除施猪羊粪外，也施用饼肥、螺蛳、人粪，桑地间还种苜蓿、蚕豆，到苜蓿茂盛、蚕豆采摘后就把它们翻入桑地作为绿肥。 种桑养蚕在我的家乡还可以形成循环利用的生态系统。一年最后一期蚕为晚秋，因天气转冷，无法多饲，故冬天的桑叶往往是多余的。枯叶可供湖羊作过冬的饲料，蚕沙也可作羊的精饲料，羊粪又可以运到桑田作桑树的肥料；蚕沙也可用于养鱼，鱼粪又可以肥桑田，故桑基鱼塘是一个时期蚕乡非常流行的创造。 《诗经·小雅》上说：“维桑与梓，必恭敬止。”意思是家乡的桑树与梓树乃父母所栽，对它要表示尊敬。我的家乡有一株千年梓树，每到立夏，花开依旧繁盛，此时屋前屋后的桑树青枝绿叶，郁郁葱葱。摘桑叶的农妇口渴了，抬头就可摘几粒桑果解渴，贪吃的孩子三三两两地钻在桑树丛中，吃得满嘴“血淋淋的”，待饱了口腹之欲才有些紧张起来——桑果的汁水已沾在衣服上，难以清洗。我老家原先的屋子，三面全是桑树地，唯有西面略有空当，但隔了几块水田，又有桑树碧绿入眼。所种者多为白桑，因白桑有花无实，黑桑有实无花，饲蚕需用白桑，叶多且肥大。东面地里都是枝干粗壮的老桑，人可以爬上去。每到雨天，枝节上还会长出鲜嫩的木耳，在吃食匮乏的年代，这是不错的菜肴。 桑树于杭嘉湖平原实在是太平常不过了，这里的人家历来都是掩藏在桑树丛中的。可是近年来，我偶尔到乡间走一走，感觉桑树地越来越少了，为采桑果，要四处寻觅，跑很远的路。黄宗南先生说，他们一批退休的蚕桑干部聊天，都从未想到“丝绸之府”的嘉兴，蚕桑生产会走到如今这样衰败的地步，于他们这些有情结的人来说，实在是感叹不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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