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斜西街有觉海寺，寺前多乞丐。佛门讲布施，因此乞丐与寺庙的关系就像犀牛与犀牛鸟。乞丐，嘉兴话称叫花子，全称讨饭叫花子。我家原先住觉海寺边，大门朝着大街开，从小见过各种各样的叫花子。 刘心武的《钟鼓楼》里细写过乞丐这个行当。乞丐分软乞、硬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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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西街有觉海寺，寺前多乞丐。佛门讲布施，因此乞丐与寺庙的关系就像犀牛与犀牛鸟。乞丐，嘉兴话称“叫花子”，全称“讨饭叫花子”。我家原先住觉海寺边，大门朝着大街开，从小见过各种各样的叫花子。 刘心武的《钟鼓楼》里细写过乞丐这个行当。乞丐分“软乞”、“硬乞”、“花乞”、“惨乞”。“软乞”多为老弱妇女，以哀求哭喊达到目的，多说好话。其中又分“坐乞”和“叫街”，“叫街”的要不着的时候也会收起哭相露出凶相骂人。“硬乞”多为青壮男子，主要靠动作、行为取得效果，叫“做街”，如手执砖头不断拍击自己胸口，红肿见血，或用铁链剜入锁骨，拖着铁球行走，击地当当有声。“花乞”是用杂技曲艺的手段，莲花落、打骨板、拉二胡各种各样。“惨乞”指残废乞丐，各种惨状也可一一归类。 江南一带，行乞也比较温柔，“硬乞”我没见过，其他种类走过路过的都有，数不胜数。但还有一种，什么类型都不是，就是在觉海寺前常驻不走，比如老王。老王是甘肃人，中年的时候一路要饭到嘉兴，不走了，并且宣布：死也死在这里！令我想起法国诗人里尔克《布依诺哀歌》中的诗句：一个习惯培养成为忠诚，从此留下来不曾离去。 老王“初到贵宝地”的时候满口外地话，谁也听不懂。讨了几年饭，已经能与街坊四邻谈笑风生了。讨到吃的，一顿能吃一提桶，讨不到，三天五天不用吃。这叫职业基本功扎实。但他饿不着，街坊四邻都会送，大年三十，好几户人家都送饭菜。老王常年睡露天，很有《世说新语》里的魏晋风度，就住在斜西街安乐路口原来的储蓄所门前。老王好几次被遣送走，成了街上的新闻，但过几天又出现了。他一度红光满面，洗洗头，刮刮脸，攒够了钱，一个人去黄山旅游。回来被车撞了，睡下起不来了，大家都说，老王要死了。躺两个月，好了，只是从此瘸了一条腿。远看真有点铁拐李的造型，就是气质上还不够。 当年的世道岁月，贫富差距不大，没有高低贵贱。一条斜西街上的人，大家都熟，晚饭吃罢走出来，嬉笑怒骂，无话不说。觉海寺前，众生平等，连叫花子也结束一天工作，大家热络攀谈起来。人与人可以不通姓名，却走得那样近，现在是没有的事。 然而最值得称道的是，我见过“丐帮大会”。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中常出现丐帮大会，必有重大阴谋揭露，高手如云，各出绝技，往往都是小说的高潮。那时候我虽还不会读小说，但黄日华、翁美玲版的《射雕英雄传》早已热播。那年，觉海寺边来了一对乞丐老夫妻，虽然讨饭，但一点也不污糟。他们风烛残年又相依为命的样子，没人不心生怜悯。大家围着他们问长问短，原来他们是丐帮中人，讨到钱，九成要上交叫花头。斜西街就是他们最近分到的地盘，以后还会调动。旁人都忿忿不平，但年纪大了，也是为了寻求庇护。一日他们说，晚上乞丐头要来寺前开会收钱。我一直等着看，等到九点多，轰、轰、轰开来一辆拖拉机，后面站着一对中年夫妻，霸气外露。那女的一只手佝偻着。我每次回想起来都好像是看到了《飞狐外传》里程灵素的那对师兄师姐。 十几年过去了，奶奶有时还会提起，“不晓得觉海寺门口的老王还在吗？”我听说每年冬天，老王睡在那奄奄一息，一个星期不吃不喝不动，大家眼看他是不行了，又打110又打120。可是一开春，虚弱的生命复原了，一切如故。老王真像是蓄积了强大生命力的植物块茎。前两天我路过斜西街，心里正盘算着这篇文章，猛见一个身影，在觉海寺边的弄堂里拖着一条残腿，茕茕孑立，踽踽独行，满腹心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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