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家世居嘉兴南门南大街，薄有小小园庭，容我对花问竹，徜徉其中四十余载。此为敝帚自珍，实不足为外人道。但因受家庭熏陶，幼即喜园艺，故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多暇之秋，常常造访南门的几处旧家小园。虽时过境迁（南门除梅湾街硕果仅存，然也远非昨日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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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世居嘉兴南门南大街，薄有小小园庭，容我对花问竹，徜徉其中四十余载。此为敝帚自珍，实不足为外人道。但因受家庭熏陶，幼即喜园艺，故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多暇之秋，常常造访南门的几处旧家小园。虽时过境迁（南门除梅湾街硕果仅存，然也远非昨日之态），但我对南门几家小园仍情有独钟，总不能忘怀。现年老多闲，愿将此雪泥鸿爪，诉之笔墨，与同里旧友分享。 离我家最近的是张家花园，地址在北、西两莲花桥中间，酱园埭南侧。位于莲花桥畔的老店张鼎升酱园即是他家族人所创办。张家临河而居，推北柴门而入其园，则见藤蔓青翠、鸟语花香，沿围墙均植蔓生之蔷薇、木香之属，中间是大小不一、高低错落的花坛，遍植宋祁称赞为“寒暑不改，似个长春”的月季花，品种繁多，内不乏扬州名种，如有一品为“瑰紫添香”的深紫色月季，香洌色艳，很是夺目。但园主当年颇为珍视的是植于屋前南园中的一株名为“和平”的洋月季。说起这种月季的来历，有说是在二战前夜，法国一园艺家已杂交出此花。他忧其将毁于战火，将之繁殖后分寄于各国园艺界朋友。大战结束翌年，在世界月季年会上，此花于劫后惊艳于世人前。当时饱受战火荼毒的人们普遍祈求和平，遂将之命名为“和平”，且在品评会上得了唯一的满分。据说，当年邓颖超也曾将此种花赠送美国友人。嘉兴人民公园首次引种此花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听公园前辈艺人陈荣讲，当时公园从杭州公园购得，花了八十五元（当时是大价钱了），种在离原公园大门口不远处的显著位置。陈，字良木，亦南门杨柳湾人。吴藕汀与之甚熟，对其园艺造诣赞誉有加。 张家那株“和平”月季是陈荣用根接繁殖后赠与张家的。花有碗口大，色黄，微有红晕。叶片大而富光泽，十分精神。后来，月季新品大量引进，如现在嘉兴植物园月季圃中有各式各样的月季，琳琅满目。但不知何故，在我心目中总觉得比不上年少时所见的“和平”月季。这难道真是古人所谓的“白头已非赏花人”了吗？ 与张家花园单精一品不同的是庄家花园。庄家花园四时佳卉皆备，地址在原南大街新兴幼儿园对面。花园临街的门面房很简朴，但登堂入室后则显得颇为精致——我所相识的嘉兴世居旧家，大抵如此，门面不显山露水，入内却庭院颇进深。这恐怕与老嘉兴的不张扬、内敛的秉性有关，也是一种低调的奢华吧。 庄家花园的园主庄益三老人，是故嘉兴文化老人庄一拂先生之父。他是同盟会员，也精于园艺。园内有当时嘉兴少见的玻璃花房、水泵等设施。四时之中，春有牡丹，名曰“玉楼春”，花开雍容富贵（后“文革”起，种花莳草均被归为“封资修”一路，庄家又是名门，首当其冲。几次抄家，老人忧名花遭劫，遂将此牡丹移植于当时的南湖乡一个王姓农民家中避难）；夏有荷花，名“玉钵”，香远益清；秋有名菊，名“绿牡丹”，淡雅宜人；冬有一株老腊梅，花色深黄，馨香泠泠。现月河花鸟市场上的腊梅佳品如虎蹄、大花磬口等品种有很多，但在色泽与香味上，终逊庄家那株老梅了。 和庄家花园仅有一河之隔的河东街木桥北的陈家花园亦别有风姿。其前庭后院，广为植树。树多为棕榈树，盖因棕榈树为经济树种，一年可剥棕片两次，有上门收购者，价格当时在每斤一元左右。园主陈闇如先生，听先父说是一位硕儒，国学造诣颇深。大概胸有林泉、腹有诗书之故，他长于叠山做盆景，树荫下均为古朴的石盆，叠山造景有咫尺千里之感。假山上大多植菖蒲，因其园环境清幽，蒲草翠密，犹如青壁。菖蒲为“四雅”之一，近年来有人考证说出于嘉兴。网上有兜售“鸳湖正宗金钱菖蒲”者，但我总觉得少有力证据。但我少年时，那几个旧家无一例外都清供菖蒲，尤以陈家为最。所以吴藕汀先生也在一文中说起陈闇如、戚慕萱家之菖蒲。戚亦南门人，其家花园在杨柳湾，规模更大。曾听老父说，他家有一块太湖石，“瘦、漏、皱、透”皆备，是清末从宫中流出来的，他家在解放前用好几石米的巨价购得，秘不示人。非至亲好友，不让观赏。前几年，我听藏石界朋友说起有人从南门收到四块老太湖石，价共六千元。一转手，仅内中一块就飙升为几万元了，获利颇丰，不知是此“石兄”否？戚家花园兴也勃、败亦早，余生也晚，未曾目睹当年盛况。 南门城外，过杨家桥，穿越铁路，则有钱家花园。主人原开钱家船厂，但癖于花艺，园比前几家大，前庭有暖棚，后园有一大片竹子，大香泡树一株。“文革”后期，有拍电影的，要取外景，在他后园中拍了部分。但是毁墙伐竹，说是赔了几十元了事。园主钱老人耳背厉害，与之交谈费力，但只要一提起花道，就精气神十足，反应敏捷，侃侃而谈。他家中天井有一株浓紫色牡丹，恐即“魏紫”，特为搭起花坛莳养。每于早春，浇之大肠以沃肥，故花开夺人眼球。老人对此颇自珍，一般都不肯分赠。承蒙他厚爱，在其临殁之年，慷慨允我分了几本。移栽后，牡丹每于谷雨前开花，花期仅五至七天，而彼时恰是天气多变时，我每每忧夜雨摧花，所以在开花时都搭一小棚护花，特别珍惜。不料在一九九五年南大街拓宽拆迁时，在五月十日上午刚将之搬离老宅，下午即有人破园而入，尽挖而去。想必此君亦雅好此花而觊觎久矣。诸行本无常，名花岂能长守，但求此君如有机缘看到拙文，能善待此花，如能“牡丹年年笑春风”，也不枉老人厚爱了。 此外，南门私家小花园，尚有砖桥弄盛家、周家；观音桥边的施家等，不一一赘述。以上诸家花园，除酱园埭张家，因在“文革”后期各单位自检用房时为化肥厂选中造了宿舍，尚有脉络可寻外，其余几家均在南门拆迁时，消失在时光中，了无痕迹了。然近代以来社会屡逢巨变，况几家小花园之存废哉！别了，南门的私家花园；别了，我曾流连其方寸间的年青岁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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