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听前辈钱筑人先生说，作英的命书，是被陈澹如先生捡拾的。 陈先生名履熙，字澹如，又字垣如，号福田、觉庵、澹庐，晚称复恬居士。陈先生面团团，白皙，吐属温雅，很儒。工书法篆刻。刻印，有一癖：必待构思精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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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前辈钱筑人先生说，作英的命书，是被陈澹如先生捡拾的。 陈先生名履熙，字澹如，又字垣如，号福田、觉庵、澹庐，晚称复恬居士。陈先生面团团，白皙，吐属温雅，很儒。工书法篆刻。刻印，有一癖：必待构思精熟，兴来，才打印稿、奏刀，稍不惬意，磨掉，重刻，极不轻言创。 陈先生那时毛六十岁，他早年曾在县商会掌文墨。 这天上午，晚秋的阳光很温煦，砖桥弄陶家废园遍地的野黄菊开了，微风里飘溢着菊花淡淡的清香。陈澹如先生挟着个蓝布包出门，包里放一册《说文释例》、几枚石章。石章有一枚寿山冻，是替知交吴剑寒刻的，印面上“剑光横雪玉龙寒”七个铁线篆，整饬秀雅，古气十足。吴剑寒先生，嘉兴有名的绅董，博雅崇文，好庋藏字画古玩。剑寒先生于丁丑前遽归道山，这枚旧章被熟人收藏，不久又复归澹如先生，随即带在了身边，如睹古人。陈先生是去南门大街吃菜，自从丁丑那年沦陷后（一九三七年，日军攻占嘉兴，盘踞县城达八年），他和南门耆宿庄益三、王迈常诸先生，经常在莲花桥小菜馆相叙，吃一壶茶，彼此稍纾郁闷。陈先生走路踱方步，脸上微微含笑。快到莲花桥时，抬头瞥见一棚户人家，门窗暗洞洞的，里面钻出个中年妇人，头发蓬乱，面黑如漆，伸头缩颈的往路边倾倒垃圾。陈先生认出妇人是蒲阿四的儿媳，而阿四是蒲作英族侄，他家原先住在学子弄。蒲阿四是个轿夫，宣统三年去上海扶榇归里的就是他，而作英在故乡除了阿四，已经别无亲属。陈先生坐过蒲阿四抬的轿子，阿四瘦白伶仃，有哮喘宿疾，抬轿子气哺气哺，胸脯骨一扯一扯的像拉风箱。陈先生有一次坐轿去东塔寺拓碑，路远，半途不忍，让阿四停轿，阿四抚胸、喘气，一口老痰呼噜呼噜。 阿四病亡也有几个年头了。 且说那妇人两个眼珠子乱转，嘴里念叨“穷命，穷命”。她进去出来倒的一大堆垃圾里，有折断的烧火棍似的画轴子，一把缺嘴的酒壶，几枝写秃毛的旧笔，残破的瓦砚，其余多的是乱七八糟的烂纸，扫灶脚的积年蓬尘。陈先生打量那些烂纸，一团一团的，又写又画，墨极黑，掰开来，却都是撕碎了的，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他知道蒲作英性喜瞎涂抹，作英不是被称作“蒲邋遢”的吗？作英的画正是从“瞎涂抹”上来的。陈先生摇摇头，正想转身离去，突然瞅见烂纸里露出一张梅红纸，捡出来捋捋平，纸上油渍斑斑，叫鼠啮了好多个洞，所幸字尚能辨识，写着“蒲成，道光十二年壬辰……”知是蒲作英的命书，踌躇了一会，丢下，想想，复又捡起，顺手放进蓝布包，夹在《说文释例》里。 后来，陈先生把“命书”给了吴藕汀先生，藕汀学名骥元，小名莲官，是剑寒先生哲嗣。其时年逾而立，在同年辈中已是老成持重。喜填词，以词名家；也善丹青，用墨有古逸气。藕汀先生为人很方，是守儒的。 再后来，藕汀先生把命书给了黄涌泉先生，黄先生精博物考古。对书画之道，也是极有研究的。我和涌泉先生虽未曾一面，但感觉到他谨慎，不喜放言，大概做人行事也像陈澹如先生，很儒。 蒲作英命书自发现后，经陈、吴、黄三位乡贤收存，后由黄先生失之文革浩劫，过程简单无疑。事可疑者，三位先生都是饱学，一生勤于笔札，却偏偏都没有对命书录副。蒲作英的道光壬辰生年，还是凭当年记忆所得，仅此而已。 我推究其原因，是在蒲作英生前及身后的一个很长时期里，从来没有人真正把他看作是和吴昌硕、任伯年同量级的大画家，作英的声名始终在江湖的一流。 在书画言必称“四王”，讲究工雅、温润，以规摹古贤为能的时代，对极富创造天机的蒲作英的轻藐，实在也无足怪矣。 此外，因作英出身寒微，却恃才傲物，个性放荡不羁，嗜酒，每酒多烂醉；饥不能举炊时，乞食于人，竟了无窘态；而衰年犹好渔色，轧苦姘头、博老艳名……种种不堪之状，岂能不为士君子所訾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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