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蒲华(作英)像 嘉秀两县 我六七岁时就发现,祖母只要是从小菜场买菜、或是去街上买了什么吃的用的回来,她老人家摇晃着白发皤然的头,总会说上这么几句口头禅:城里秀水县,城外嘉兴县,缴的钱粮两样生唉。(方言生读如爽)。祖母的这几句口头禅,当然是在
![]() 蒲华(作英)像 嘉秀两县
我六七岁时就发现,祖母只要是从小菜场买菜、或是去街上买了什么吃的用的回来,她老人家摇晃着白发皤然的头,总会说上这么几句口头禅:“城里秀水县,城外嘉兴县,缴的钱粮两样生唉。”(方言“生”读如“爽”)。祖母的这几句口头禅,当然是在灶间里听到最多,她把买回的绿豆芽、小白菜、红萝卜倒在板桌上,一边择去根须、黄叶,一边絮絮叨叨。祖母所说,是在感叹北门外鉏家滩的蔬菜,究竟还是比望吴桥、比挑进城里街卖的便宜,她宁愿辛苦多走点路。我从小到大穿的元宝套鞋,都是祖母买的,她觉得上海的“浦江”牌不如杭州的“双钱”牌,所以我套鞋一直穿“双钱”,标记是鞋底上印有两枚交叠的铜钿。祖母在比较两种牌子的套鞋孰优孰劣时,不免又要说出她的口头禅了,我听着其实不太明白,更不懂何为“钱粮”,但祖母说的老派嘉兴话,押韵,如唱谣歌,不管买菜买元宝套鞋,我因此就记住了。老派嘉兴话,从前久居城里的最具特征,语调舒缓,讲究节奏(非强烈的),讲究声情(只可意会),讲究叶韵。曾有年轻女士赞我“说话像说书”,女士是国语派。她对我没有“语言歧视的倾向”(我不会普通话,外出或与人交流,常有语言方面的“孤独”感),相反颇为推许,我当然很受用,若说世有“方言派”,女士是我知音!方言是地域文化的一种,不说或竟不会说方言,地域文化就缺少了一块。那是很可惜的。舍间藏有前人记蒲作英“行状”的几页散稿,其中一页记作英画梅花时,口衔劣质雪茄,不慎把烟灰掉落在宣纸上,他拿沾了墨的破棉袍袖口去拂,结果袖口上的墨濡染在素白的纸上,弄得一塌糊涂,连呼“弗局哩,弗局哩”!这“弗局哩”意即糟了,是老派的嘉兴话,带一点儿“官派”,多出在城中。我觉得使作英的神态、声口活现,那应该是方言的魅力。我敢肯定,蒲作英三十三岁后浪迹江湖,四处漂泊,乡音难改,他不拘到哪里,多半也是说老派嘉兴话的。
我现在说话,还保留一些老嘉兴的味道,那是受祖母的影响。语言是最好的记忆,祖母一句“缴的钱粮两样生唉”,就引出我如许多的闲话。
祖母所说“钱粮”云云,应该是事出有因的。我这些天翻阅光绪《嘉兴府志》,其二十一卷“田赋一”所记,虽然检读不很得要领,但记载嘉秀两县每亩田的征银征米数却很明晰,是秀水县高出于嘉兴县。田的肥瘠有别,所出也就不同,看来嘉兴的田脚比量秀水是要瘦薄,秀水的岁入略富过于嘉兴呢。但,历来田赋(即地丁、漕粮,通称“钱粮”)问题极为繁杂,秀水每亩钱粮胜嘉兴,还有多种方面原因,这需要专门学问做研究。我没有这个力量,止言,免打诳语,为识者所讥。
且说我祖母。祖母是清光绪十二年(1886)生人,居麟瑞乡濮家湾,徐姓,土著一族,世力农。祖母十九岁从乡下出来,进城帮佣、做梳头娘。在浙东绍兴那边,做“梳头”的都是女性堕民,亦称“老嫚”,语含鄙意。我祖母先世,素闻清白,未涉卑猥,而她本人无论佣于谁家,勤于作,不惹口舌,不贪,都能得到主母尊重,说“二宝有骨子”(这是她一生引以为荣的,非关奴性)。从我祖母的经历,似也可证嘉秀两县并无所谓的“堕民”①也(我顺便再次为蒲作英“堕民家世传闻”一辩!)。祖母进城是光绪三十年(1904),府城的城垣,还是由嘉秀两县共治,要过七年,辛亥革命爆发后,撤秀水并入嘉兴县,方结束自明宣德五年(1430)起设立的秀水县建置。辛亥光复嘉兴,在府城内外,可以说鸡犬未惊。一九一一年十一月七日,从杭州乘火车咣当咣当来的光复军,呐喊声音大,未放一枪一弹,全城就龙旗落下,插满白旗,一片缟素,既为清廷崩溃丧,亦为咸与维新庆。当天下午,刚刚成立的军政分府,把在南门丝行街造谣惑众说“张勋辫子军要来嘉兴”的夏老四,拖到甪里街杀头,算是为这次改朝换代流了一点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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