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嘉兴的街头巷尾,但凡开门迎客的面馆大多有个显著的特征:那敦实厚重的灶台上,赫然架着一口黝黑锃亮、直径大不盈尺的小铁锅。无论晨曦微露的早市,还是华灯初上的晚高峰,师傅们总是不厌其烦,一碗一碗地煮面。食客们也仿佛与这缓慢的节奏签下过无言契约
在嘉兴的街头巷尾,但凡开门迎客的面馆大多有个显著的特征:那敦实厚重的灶台上,赫然架着一口黝黑锃亮、直径大不盈尺的小铁锅。无论晨曦微露的早市,还是华灯初上的晚高峰,师傅们总是不厌其烦,一碗一碗地煮面。食客们也仿佛与这缓慢的节奏签下过无言契约,甘愿等待,因为锅中翻腾着的,正是嘉兴首创的落锅面。 此面之妙,在于制法与众不同。寻常煮面,将生面投入沸水煮熟,分置碗中,浇上预制浇头即成。此法虽快,然面是面,浇是浇,汤是汤,滋味终究隔了一层。落锅面则无论是青椒干丝面、雪菜肉丝面,还是腰花面、鳝丝面、三鲜面,全要小镬小锅,一碗一锅。面条与浇头在小锅中同浴共沸,汤之精髓便一寸寸渗入面里,味蕾的盛宴就此启程。有人匆匆一碗热面下肚,额角沁出细汗,筷子一搁,便带着浑身暖意与满足,风风火火地汇入街市的洪流;也有人气定神闲,笃悠悠地呷着一格“五加皮”或一个“小炮仗”,一口酒香一口面暖,任惬意在眉宇间舒卷流淌。 嘉兴人吃面的历史可溯源于大运河全线贯通之后,当嘉兴成为南北粮食转运的重要节点时,面食文化遂与本土稻作传统交融共生。明代弘治年间纂修的《嘉兴府志》中已有“市井多面肆,晨起鬻热面”的记载。到了明末清初,一位无名美食家灵光一现,开创性地将面条与浇头同置于小锅共煮,落锅面就此诞生。此法一出,其滋味之妙,迅速俘获了嘉兴人的心。及至乾隆三十四年,嘉兴文人项映薇在其风物笔记《古禾杂识》中,便为我们留下了对落锅面最早、最生动的文字记录:“以铁锅爆炒,倾汤煮沸,面落锅中。”寥寥数字,其精髓已跃然纸上。 民国初年,南湖船菜这道舌尖上的风景,对落锅面的走向市场功不可没。船菜源起于水上人家烟波里的生计,本是在船舱逼仄天地间诞生的精致艺术:小镬小锅、每菜专治,只为锁住每样食材的真味。当舟中游客索要汤面时,船家亦循此法:一碗一锅,面浇同煮。鲜美的面条便如菱角出水,在南湖的柔波里悄然出彩。借船菜之翼,落锅面迅速飞入市井食肆,竟成一方食俗。1929年的西湖博览会上,嘉兴落锅面作为杭嘉湖地区代表性美食参展,引起八方关注,纷纷争相抢占商机。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个体经济的复苏使得落锅面迎来黄金发展期,仅老城区就散布着好几十家专营落锅面的小面馆。这极具市场生命力的美味,似乎天生就属于那喧嚣热闹、充满人情味的街边小店,在装潢豪华的大型饭店、酒楼里反而难觅其踪。我居住的小区门口去年也开张了一家苍蝇面馆,店堂虽小,但老板手艺精湛,食客近悦远来。那飘散着最本真味道的面香,引得我也隔三岔五踱步过去“乐胃”一下。 落锅面的制作是一门独特厨艺。何时爆香葱姜,何时旺火快炒,何时倾入高汤,何时落面入锅,何时起锅飨客,每一道工序都需掌勺师傅精准拿捏。那些食客盈门的知名面馆正是凭借精心掌控每个烹饪环节赢得了市场和口碑。 在嘉兴人绵长悠远的生活图卷中,落锅面早已不仅仅是简单的果腹之物,而是经过岁月长河反复淬炼的一个饮食文化符号,因此“落锅面烹饪技艺”于2025年5月入列了市级第八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从清晨面馆里氤氲升腾的第一缕热气,到深夜温暖旅人归途的最后一盏灯光,嘉兴落锅面用最朴实的方式诠释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真谛。正如本土民俗学者王振华先生所洞见:“读懂这碗面,就读懂了嘉兴人骨子里的务实与精致,读懂了江南文化中饮食与风雅的完美融合。”诚哉斯言!当面条在沸腾的小锅中舒展筋脉时,那袅袅升腾、弥漫开来的,何止是诱人的香气?那分明是嘉兴人对一碗百年烟火的执着和守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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