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曾经一度寻觅节气清供的题材，找了一圈找回老家嘉兴。嘉兴耆宿吴藕汀画过《廿四节候图》，一个节气一张画，画上是时令清供与他的诗作，妙极。 其中一幅清明，属于茶诗、茶画。画中的风物是茶壶、茶杯、桃花、螺蛳，诗曰：晚食螺蛳青可挑，无瓶红萼小桃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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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一度寻觅节气清供的题材，找了一圈找回老家嘉兴。嘉兴耆宿吴藕汀画过《廿四节候图》，一个节气一张画，画上是时令清供与他的诗作，妙极。 其中一幅“清明”，属于茶诗、茶画。画中的风物是茶壶、茶杯、桃花、螺蛳，诗曰：“晚食螺蛳青可挑，无瓶红萼小桃妖。清明怅望双双燕，社近新茶云水遥。”落款：“丙子二月十七日清明，吴藕汀并题。” 桃花、螺蛳、明前茶，这个组合真是又古意又江南又春天，通感是一个“鲜”字，桃花是“鲜艳”中取一个鲜，主色彩；螺蛳是“鲜美”中取一个鲜，主滋味；明前茶是“新鲜”中取一个鲜，主情感，同时也包含了色香味。 我祖母常说“二月螺，抵只鹅”，清明时节嘬螺蛳，远胜山珍海味。这个时节螺蛳还未繁殖，最为丰满肥美。螺蛳食法颇多，可与葱、姜、酱油、料酒、白糖同炒，也可煮熟挑出螺肉，可拌、可醉、可糟、可炝，无不适宜。螺蛳头有肉而坚韧，嘬螺蛳还能嘬出一点精神。藕老之诗的最后一句“社近新茶云水遥”，讲头就多了。早在唐宋，一到惊蛰就有茶农夜半上山击鼓喊茶的习俗，大喊“茶发芽！”卢仝的诗写得生动：“天子须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为什么对茶要如此性急呢？原来唐代的新茶一定要赶在寒食节与清明节之前送到皇帝和皇族手上。寒食与清明相连，寒食节不能动火，冷食；清明一到，帝王要祭天，祭天一定要用新茶。国之大事，唯祀与戎。新茶祭天，负责贡茶与转运的官员哪个敢怠慢？这是为公。为私呢，天子与皇亲贵胄们几天冷食吃下来，实在是最期待这碗热腾腾的新茶。此时如愿以偿，龙颜大悦，从浙江到长安整个以贡茶为纽带形成的产业链及官僚系统，日子就好过了。 因此，唐代的这种贡茶，八百里急递，从浙江顾渚山贡茶院到长安深宫，年年如此，远胜过杨贵妃心血来潮的荔枝。当时的吴兴太守张文规有《湖州贡焙新茶》，诗云：“凤辇寻春半醉回，仙娥进水御帘开。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与“一骑红尘妃子笑”遥相呼应。到宋代，中国的气候变冷，贡茶产地南移至福建北苑。但天子要尝明前茶的迫切愿望依旧，欧阳修的《采茶歌》写得仔仔细细。但今天的明前茶，说的是明代以降品茶方式由团饼状的末子茶变革为散茶冲泡的面貌。茶谚云：“惊蛰过，茶脱壳；春分茶冒尖；清明茶开园。”春分前后是采茶最好的时机，此时采来的茶自然是明前茶。明清的茶人们是将采下的茶叶炒成后“旋瀹旋啜”，加工品饮的程序比前朝简化多了，品茶品新，茶也就更接近自然与自我。 吴藕汀先生一去湖州大半生，顾渚紫笋茶一定是吃到过的，当然不会是古法的团饼茶。但吴诗中所品的明前茶，几乎是特指西湖龙井无疑。“社近新茶”是什么意思呢？这就是一流茶人的内行话了。 杭州龙井翁龙盛老字号有一幅旧联：“三前摘翠，陆卢经品。”陆卢经品，是指被茶圣陆羽和亚圣卢仝都品鉴过的好茶；三前摘翠，指的是社前、明前、雨前。绿茶讲究尝新，甚至要抢个头彩，凡是“三前”都是够新的春茶，但是一个比一个还要新、还要早。雨前是谷雨之前，明前是清明之前，都好理解，社前呢？指的是“春社”之前。古代立春后的第五个戊日要祭土神，皇帝要亲自出来扶犁鞭牛作秀。因此“社前茶”最早也最难得。当然这“三前摘翠”都特指龙井。 苏东坡《望江南》词有句云：“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正是一种貌似轻松的排遣、复杂后面的旷达。吴藕汀赏着桃之夭夭，嘬嘬螺蛳，品品明前茶，原本是江南惬意的画面。然而我终究被春天的美好风物所打动而差点忘记了，清明是要祭拜故人的。因此吴诗是透着隐隐的忧伤，怅望着双燕斜飞，茶的淡远也如生死相隔的云水之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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