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上期我们说到，乱字在嘉兴话中可以作为程度副词来运用，相当于极、很、非常。乱还是一个反训词，它最早的含义其实是治理，而并不是杂乱。东汉许慎《说文解字》说，乱，治也。虽然清代著名学者段玉裁认为各本（指历来的《说文解字》版本）作治也，文理不通，
 上期我们说到，“乱”字在嘉兴话中可以作为程度副词来运用，相当于“极”、“很”、“非常”。“乱”还是一个反训词，它最早的含义其实是治理，而并不是杂乱。东汉许慎《说文解字》说，“乱，治也。”虽然清代著名学者段玉裁认为“各本（指历来的《说文解字》版本）作治也，文理不通”，他认为“乱”的意思应该是“不治”。但是近代著名学者杨树达先生指出，“乱”解释为“治理”是极符合其字形的：“余谓字当从爪从又，爪又皆谓手也……人以一手持丝，又一手持互以收之，丝易乱，以互收之则有条不紊，故字训治训理也，如此则行义密合无间（《积微居小说述林》）。” 杨先生从“亂”（繁体字）上来解释其含义：左旁上下形状像两个手，中间像丝在架上，人在理丝，所以就是治理的意思无疑。上古文献中，“乱”训为“治理”的例子有许多，比如《尚书·泰誓》中：“予（周武王）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孔颖达《正义》：“《释诂》云：乱，治也。此我有治政之臣。”所以，周武王说的“乱臣”可不是后世说的乱臣贼子，而是大大的忠臣哦。 “乱”解释为“治理”的时间不长（也就在上古时期），后来就渐渐被其他诸如杂乱、纷乱、动荡等含义所覆盖了。为什么出现这种现象？个人认为原因很简单，这还是因为古人是用理丝来解释“乱”所引起的。记得小时候，我们都有过帮母亲把买来的绒线绕成线团的经历，绕的时候也往往会发生缠绕、纠结，以致为了理顺绒线而搞得满头大汗。那么，如果让你理好那繁密纷乱的丝，那岂不更是难上加难。说句笑话，古人起先还满有信心地理丝，却越理越是一团糟，心头纠结得不行，于是扔下丝团，叹气说：“这真叫乱啊！”帝王也是如此，起先用的大臣都是乱臣（治臣），后来慢慢就觉得不是那回事了，在被造反的乱臣逼死的最后一刻，他也长长叹口气说：“原来乱臣就是贼子啊！”于是乱的形象就变为负面的了。 我们说，正因为“乱”字是从理丝引申而来，所以“乱”一直有一层纷繁（多）的意思。其实乱的多个义项，比如动荡、杂乱、混杂、扰乱、心绪烦乱甚至淫乱等意思都是从这层“纷繁”的意思发散开来的。闲话少说，我们再回过头来说嘉兴话里的“乱”，现在就不难理解了：之所以把“乱”作为程度副词，就是因为“乱”有这么一层纷繁、纷纷的意思，也就是多而杂。比如嘉兴话说“我一顿乱跑，跑得乱快”，其隐含的意思就是说跑步的人并不是简单而从容地跑步，而是跑步加跑步，快上还要求快，是把许多跑步叠加在一起，把许多快叠加在一起，那岂不是极快极快！同理，小明说，“春天格花乱好看”也就是好看加上好看，许多个好看，那就是好看到无以复加了，这就是“乱”！也因此，“乱”和普通话中“多”的用法有类似之处，比如“海棠花多（乱）好看啊”“瞧，他跑得多（乱）快！”等等。 在许多文学篇章里，“乱”也并非仅指现在通俗意义上的乱七八糟、没有秩序的意思。比如毛泽东的名篇《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不周山下红旗乱。”按通俗理解，红旗怎么能乱呢？所以有人说，这亏得是领袖所写，换了别人，脑袋可要不保。错了，这里的“乱”其实就是纷繁的意思，如果让嘉兴人来说，那就是“不周山下格红旗乱多！”所以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的《毛泽东诗词集》中，为“红旗乱”作注：“红旗缭乱拥挤，描写革命队伍士气之盛。” 我们再来看南朝丘迟的《与陈伯之书》，这可是千古名篇，陈伯之一读到丘迟写给他的这封信，立马率部归降梁朝。试看其中名句“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什么叫“群莺乱飞”？我觉得其中除了有“纷飞”的意思外，还隐含一层“飞”的力度感。试想，“群莺乱飞”如果改成“群莺纷飞”、“群莺处处飞”啥的，文字就缺乏力度了，而这力度正是由“乱”来体现的，也就是“乱”在其中同样起了表示程度的作用，飞得很厉害，很猛（丘迟是湖州人，没准平时也是说“乱快”、“乱好”的）。 三百五十多年前的清代，一个早春，诗人吴梅村来到嘉兴。他感时伤怀，写了一首很有名的《鸳湖曲》，起首就写：“鸳鸯湖畔草粘天，二月春深好放船。柳叶乱飘千尺雨，桃花斜带一溪烟。”四句诗描写南湖初春风光，真是没有比这更漂亮的了。那么，我们要问，其中“柳叶乱飘千尺雨”中的“乱”字又如何理解，难道仅仅是柳叶乱七八糟地飘吗？“诗无达诂”，读者诸君自可回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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